竹惊年

赤手文章,好梦难解。

魔教教主的退休生活·三

哈哈哈我写了八百年我真是个菜狗。

  



一时间枯黄的竹叶纷飞如雪,连一旁吃草的泊烟都引颈观望,陆长老许久没见到这般狼狈的人了,那孩子头发如蓬草一般,身上裹着几块烂布,手里提着几乎和他一样大的斧子,脸如同一块烂泥沼,几乎找不见五官。


陆长老没想到自己家后面的山上物种丰富到还有野人,他提着剑走近,“你有何事?”


那孩子握着斧子的手动了动,“砍树。”他声音很低。


“砍树做甚?”


“给娘,做盒子。”


陆长老隐隐回忆起女子的妆奁,又觉野人似乎用不到。


“最好的,砍不动。”小孩指了一个方向,便有直勾勾的目光从那片泥沼中射出来,甚至有些凌厉的意味。


“这几日便是为这事?”陆长老迎着那道目光又问。


“还看牛。”


泊烟在阳光下踱了几步,甩甩尾巴,皮毛上的光亮随之起伏,的确是个靓女。


陆长老对这孩子有些兴趣,陆长老上一次发好奇心,似乎还是少年时期。




那时他春夜练剑归来,借着月色在檐间穿行,路过某堂主院落,偶见那刚过六十大寿的老头在假山掩映下强行人事,朱环翠钿磕磕撞撞落在草间,魔教侍女训练有素,举止间未曾有抗拒之意,只有眸中水光混着月光,一闪而过。陆泊山好奇在这略微寒凉的夜晚,那老骥伏枥的堂主尚还可否,他在檐上探头,缭乱的樱花间看见红唇微颤,而眸中那点光已经黯了下去。


堂主怒极大骂,抬手一剑将侍女尸身钉入石中,她心口的玉簪叮当坠地,堂主解了衣带,露出衰老而松弛的皮囊,颤颤巍巍向那失去生命的胴体抓去,陆泊山失了兴趣,脚下一点,却踏碎了瓦片,簇簇掉了堂主一身。彼时陆泊山十岁,功力自然不及活了六十年身手老道的堂主,堂主挥袖便是三道寒光,他翻身躲过,再抬头堂主已经提了剑飞上檐来,大喝道:“哪来的崽子,晦气!”


陆泊山看着他敞怀的锦袍被高处的夜风吹得猎猎作响,只是伏身握剑,堂主几道剑光袭来,夹杂着怒气的力道像几道响雷,震得他手臂几乎裂开,陆泊山明白堂主起了杀心,他今夜或战或逃都甚为凶险。


陆泊山回忆起今天练的剑式,那时教主还不太看中他,他只能遥遥看过教主演示,随后全靠悟性。这招名叫如露如电,在于一个快字。那些师兄使这招时总会用上八九成功力,雷厉风行,为求瞬间伤敌。但陆泊山并不是这样想,如露如电,皆是短暂易散之物,他练剑时起手便有衰败之势,带着春夜隐秘的寒气,绵绵密密而又无所不包。


思索间陆泊山又接了堂主几招,他身上被剑气所伤,割出几道深深的伤口,两只手臂麻得快握不住剑,只能凭着身形的差距能躲便躲,那堂主双目发红,只狠盯着他,陆泊山摆出起势,游离间猛然贴近,剑光乍起即散,如惊鸿掠影,堂主持剑的手激出血花,陆泊山被震得后退几步,在屋檐上摇摇晃晃,竟摔了下去。


陆泊山仰面大口喘气,他的腿被堂主斩断了,仅剩了些皮肉还连着,身上的伤口沾了泥,疼痛中掺杂着沙砾感,视野里夜樱缤纷,天色墨蓝,他不再想别的,只是这春宵温柔如梦,似真似幻。


院外有脚步声和灯笼明灭的光,陆泊山听见那老头跳到地上,跪拜教主,教主脚步不停,一直走到陆泊山身侧,站定,缓缓说到:“刚才那招,不错。”


陆泊山之前从未离教主这么近过,他能看到教主衣摆上的花纹,不过很快他便被两个侍从架起,一路拖到了水牢里。


魔教的水牢有两种,一种引自冰冷刺骨的地下水,另一种则是销魂池,陆泊山听说那池水乳白而温暖,却能缓缓销人骨肉,人泡在里面先销皮肉,再化脏器,这样从生至死,快则月余,久则需半年。


陆泊山想他半夜偷偷练剑,坏了堂主好事,还把堂主手筋挑了,简直罪大恶极,就是不知道那销魂池水是是死是活,他不大想死后和别人浑然难分。直到几乎失去知觉的身体被冷水一激,寒意窜入大脑,陆泊山才惊觉他捡了条命。


那年他被吊在牢里过了大半个春天,隔几日会有个老头来给他医腿,十岁还是长身体的时候,他的腿比成人愈合得快一些,老头也不和他说话,陆泊山偶尔看见他衣袍上粘的花瓣,才在不见天日的水牢中感受到一点生机。


等他好得差不多了,又有两个侍卫把他拖回住处,洛行扶他躺下,那侍卫其中一个说:“教主让你能拿剑了再来。”


两人走后,洛行看着正在晒太阳的陆泊山,“那老堂主前几天已经归西了,从手烂到了脸。”


陆泊山感受着残春和好久不见的阳光,窗外清脆的鸟鸣,闭上了眼。


剑刃上的毒是堂主身上的,可能是嫌麻烦想事成后便毒死那侍女,最后却成了自己归西的引子。


春雨连绵,陆泊山受伤的关节胀痛不已,洛行有时会偷偷带野味回来,两个人躲在檐下升起火,一缕白烟飘向远处酥润的青山,那年陆泊山一边在躺椅上烤着火,一边接过洛行烧得焦香的走兽飞禽,落花流水间仅剩的春日便忽而逝去。





陆泊山跟着小孩往深山里走,恍惚又回忆起些许往事,身旁的泊烟蹄声嗒嗒,陆长老摸了摸它顺滑而硬的毛,定下心神,向前面山坡上看去。


小孩还是有些眼力,那林间有几棵挺拔的香楠,做用具已是很好的料子,陆长老遥遥点了两棵,小孩点点头,把泊烟牵远了点,陆长老起手,雪白的剑光一闪即逝,惊落下几片树叶,两棵树干微微倾斜,又轰然倒下。


小孩几步跳过来,用手费力折去多余的树枝,又从破布一样的衣服里掏出一截绳子绑上树干,陆长老抱剑看他向蚂蚁一样来来回回,拖着有他三个长的香楠艰难地向林子深处走去。


陆长老略加思索,跟了上去。


走了将近一个时辰,泊烟开始甩头,它只是只可爱的小小牛,它不应该走这么久,陆泊山摸了摸它初荷一般圆润的角,前面那只小蚂蚁虽然速度慢,但一直没有停下,两株原木在泥地上划出逶迤的线条,连接起山林两端。陆长老牵着不情不愿的泊烟又走了一会,前面隐隐可以看见一面直立的石崖,崖下是条细细的溪流,旁边还有一间简陋的草屋。


那小孩子已经在一旁的石头上磨斧子了,陆长老看着那两棵可以当柱子的香楠,问到:“你要做甚么盒子?”


小孩没抬头,费力地推动着斧子答到:“娘说,她不动了,就做个盒子,装她。”


陆长老心中一瞬竟有些滞闷。


他推开草屋的门,那榻上的女子早已腐烂得不辨面容,白惨惨的骨头暴露在昏暗中,脓水浸暗了一大片竹席。


陆长老四处打量,见靠窗桌子上放着的几本常见的医书,都在痨病的方子处折了角,桌下粗糙的竹篓里有些草药渣子,想是积疾已久。不过寻常女子,不至落得如此下场,陆长老继续翻翻找找,发现角落处还有个积了灰的木箱,他用剑柄挑开,尘土四溅,陆长老退一步瞧,里面一剑一书,还有些泛黄的信笺。


这剑陆长老认识,是江南世家魏襄的剑,前几年魏襄走夜路时被陆长老派人打死了,没想到剑还在。


书是魏家的心法,魏家崇道,开篇一章清静经,后面絮絮叨叨陆长老并不感兴趣,此时天色渐晚,暗淡的光线照见草屋的一隅,狭小的空间内死气沉沉,屋外铁石相击的声音断断续续,他拈起信纸,慢慢看去。





陆长老从草屋出来时小孩正努力把几片并不规整的木板连接起来,他在溪边坐下,让黄昏的风吹散身上的腐臭味,从前他只求魔教的因果,魏襄挡了路,那便杀了他,而芸芸众生总有千丝万结,后来魏襄的女儿与人珠胎暗结,被赶了出去,她从江南北上到这个镇子投靠大师兄,没过一年,宋师兄家也被魔教屠了,她携幼子逃入山林,最后尸身又躺在了当年的魔教教主面前。


这暮色缓慢而滞塞,溪上像浮动着一层赤红的鱼鳞,那孩子用竹席裹着他娘,从草屋里拖了出来。



“你娘算是我杀的。”陆长老开口道。



“她是,生病。”小孩费力地把尸身推进棺材,合上盖子。



“要入土中去。”



小孩偏过身看他,“为…何?”



“生者立世,死者入土。”



“何为……生死?”



陆长老起身,用真气激出一个不大的土坑来。两人俯视着坑里的简陋棺木,楠木的暗香粘在小孩的身上,陆长老说,“死是残阳坠落,寂寞长夜。”


小孩用剩下的木片把土填了回去,溪边隆起小小的一个包,陆长老抬头看了会儿星星,星辰织成的穹庐似一张网,笼盖世人,生者只能在这因果中木讷地沉浮吗?轮回交错无尽,那人的一生,便早已有了定数?


陆长老心中久违的困惑了,于是他问那个在摸土的小孩子,“你可想,与我回去?”

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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