竹惊年

赤手文章,好梦难解。

晓阴无赖似穷秋

陆怀酉睁眼时残烛尚未燃尽,蜡油从火光中跌落,又滞在半空。烛火醺醺然,衬他单衣的长影落在纬纱上。

此时应已过正午,近几日天阴得不分朝暮,显的都是大雨将至的模样。塞外自比不上年少时花红柳绿的江南,别去多年,虽世殊时异,那山川草木雨雪风雷,却应是不变的。

晓阴无赖似穷秋,引陆怀酉少起的怀旧之情忽如细水绵长不绝。

格窗上的朱漆是年年愈深,探看去庭中草木初生便得一副残花败柳状,愁云惨淡,而雨水迟迟不至。

地下未死的凛冬寒气似乎囿于这间破屋,陆怀酉分明知屋外要暖和的多,但他只愿和这一室冷清闭门不出。


昔年江南弟子多才俊,他也曾是谁家五陵,幼可诵诗,少负才名,后身居一文官,念的是古今贤圣,行的是天地大道。

其后也同经史,陆怀酉一纸疏文误触朝廷虬枝盘亘的命门,只左迁二字便可翻山涉水遥遥千里到这边陲之地。与江南怀水的朝雾暮霭不同,这里飞沙走砾,城外多是古战场,往往鬼哭,天阴则闻。


陆怀酉早年还怀余懑,那时年尚二十余,他会想这大道为何要委曲求全,明有天地难容之事为何朝野死水般沉寂,衮衮诸公为何茹毛饮血,敛众生百姓之财。此中缘由必是可崩山裂地,读了万万遍经书也寻不来。

如今僧庐听雨时,他已过了而立之年,年岁消磨尽家书上的墨迹,京城的那些动荡如同衡阳回雁不再传来,隔山隔水终是隔了一番天地。


陆怀酉便乐得这里壶中日月随性轮转,他三十岁那年见到邻郡的郡守,那是位鹤发老者,听闻也曾是重官。一去紫台连朔漠,几十年他从未离开过被贬之地。

此等境遇,陆怀酉分明见得是花白了的自己。老者似乎也有所感,大雪中邀他对饮,天地一白,老者白眉白发白髯飘动,似将隐于风雪,留陆怀酉一人,黑眉黑发黑髯坐一小亭,存于无边的乱琼碎玉中。

此后若相见小酌需惊动皇命,陆怀酉因此再未见过他,不曾托书,家书断后一年他就不再写任何信件,郡中大小诸事繁杂却无需他来操办,这习惯也就延续至今。

书中讲穷则独善其身,讲穷且益坚,陆怀酉却有偏安一隅的心思,蜗涎蠹画梁,终有一日,他少时画的蜃楼倾泻而亡,他开始变灰,胸次一点凌云笔墨不再,将余生置身世俗之外,待邀下一人对酌枯酒。


四月的阴天万物失容,陆怀酉披上长衣,烫些旧茶,和袖吟诗:

见君六月不解袍,见君十载不入朝。

切嘱远从京城寄,一把江南女儿腰。


评论
热度(2)

© 竹惊年 | Powered by LOFTER